萧灼华俯身帮他托住桶底,水桶才没掉到地上。“当心。”萧灼华抬头,对那人轻声说。“夫人,之前是小的狗眼不识泰山,不知道您顶半个当家的,放过小的吧夫人。”二狗子放下水桶,想起他以前对萧灼华的凌辱倍感心虚,恭恭敬敬跪下便拜。萧灼华有些头痛,看了二狗子半天,想不起来这是谁,摇摇头说:“我不认识你。”二狗子正发懵,绾娘风风火火走过来催他:“送个水这么慢?是不是想领罚!”二狗子不敢再多说,匆匆提水进去。萧灼华疑惑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姑娘,粉面乌鬟衬雪腮,滚边罗裙绒花白,捏着手绢微翘玉指芊芊,玉颊沁白似含春,丹唇月钩不露威,明明好像在哪见过,可眼下只觉得陌生。“你是谁?”萧灼华讷讷地问。绾娘有些惊讶:“奴家是顾府的总管,夫人怎会不认得奴家?”听到“总管”这个词,萧灼华顷刻间怕得发抖。“我这就去干活……我很会扫地……王总管您别打了……孩子会疼……”萧灼华目光空洞地呢喃,想要蹲下去够地上的扫把,动作太快压到了圆隆的腹部,疼得他捂住肚子痛呼一声。“夫人?”绾娘上前扶住孱弱欲倒的人,担忧地观察萧灼华呆滞的神色,“奴家扶您回房歇着,您估计是累糊涂了。”天幕不觉间轮转,黄昏等不来秋时送的离雁,憾然红下柳梢头,落寞地坠入远山之后。月上乌黛,夜色已深,万家灯火熄尽,唯余满街冷清。顾煜马不停蹄处理了一天糟心事,心中烦闷得很,冒着寒风伸手竖起领子独自往府里走。这一路不闻江畔乌啼,只听那风声过鬓边,顾煜抬头看看月亮,顿感凄凉。寂然迟归,寒鸦亦睡,恐怕早已没有一盏灯为他留在世上。随着顾府在眼中的轮廓越发清晰,顾煜惊愕地看到,朱门前有白色的毛绒绒一团,细看还有一点灯花似的微微荧亮。顾煜惊疑间行近,原是萧灼华披着白氅于门前独立,左手将一件叠好的金纹缂丝黑裘搂在隆起的肚子前,右手提一盏雕镂精细的桃花飞莺映雪灯,整个人静如松上孤月,清若流风回雪。萧灼华本是神情担忧地瞭望着远方,好像旧林苦等着不知何处的羁鸟。见顾煜在月色里走来,萧灼华忽然眯起眼睛笑逐颜开,漆黑瞳仁中的融融烛光被霎时点亮,桃花眼下一对卧蚕如出水芙蓉般淡然浮现,薄唇粉嫩地泛着水灵灵的桃花色,嘴角如同夜幕的上弦月微微勾起,配上本就白皙如玉的面色,模样甚是惹人生怜。这一笑,宛如一捧柔软甜香的芳菲撒下,落在顾煜脸上,烙在顾煜心上,惹起思绪纷纷飞扬。
何为万古长春景,那年佳人提灯影。“少爷,生辰快乐。”萧灼华轻唤道。顾煜一愣,他忙得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。“大半夜不睡觉在门口吹风做什么?本来你身体就不好,染上寒疾怎么办?犯什么傻啊你,挑着灯把手都冻红了。”顾煜看着萧灼华被冻得泛红的鼻尖心疼万分,一把夺过他手中沉甸甸的灯笼,嘴上恼声慎怪道。“可是天太黑了,我怕少爷找不到路。”萧灼华柔声说着,将怀中黑裘抖落开,踮起脚尖披到顾煜身上,“我全身都偏凉,不过因为有小桃子在,肚子还算热乎,给少爷暖衣服正合适。”一阵温热从身上的毛裘浸透到顾煜心尖,激荡起滚烫的粼粼清泉。“你还当我是小孩啊,怎么会找不到路。”顾煜的脸微微泛红,语气不知不觉就软和下来。“你一直都是华哥哥的小少爷。”萧灼华的眼神缠绵柔软,抬手摸摸顾煜的头,“穿这么薄,回来路上冻坏了吧。”顾煜注意到萧灼华手上的伤,突然抓住他的那只手腕。萧灼华吃痛地“嗯”一声,着急想要把手往回缩。“你今天做什么去了,手上这么多伤?”顾煜有些不悦。“没做什么,不小心弄的。快回屋吧,别冻着了。”萧灼华笑着搪塞过去。顾煜刚坐在房里的椅子上,萧灼华便适时地给他端来一盏茶。顾煜尝一口,余些温热,但终究是凉了。“茶水凉了三回,我烹到第四回才等来你,可还温热?”萧灼华小心翼翼地问。“热的,好喝。”顾煜点点头,认真地说。桌上还有个蓝花瓷碗,倒扣着一个保温用的的小白盘。萧灼华将那白盘掀起,露出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长寿面。“你小时候每年过生日,哥都要给你做一大桌子菜,还要给你做长寿面。今年哥身体不行了,做不动菜了,叫厨子给你准备了晚膳,可直到饭菜凉透,也没能等到你。”萧灼华眼带遗憾地笑着,语气里满是自责,用带着刀口和水泡的手递给顾煜一副筷子,“你尝尝面是不是以前的味道。”顾煜夹起面吃一口,却没尝出记忆里应有的鲜美,只觉得十分寡淡。不应该啊……华哥哥做饭一向是很好吃的。“你是不是……没放盐?”顾煜犹豫着问。萧灼华失落地一拍脑袋,随后颓然地说:“哎呀,确实是忘了。对不起,是哥没用,连碗面都做不好。对不起,别吃了,哥给你倒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