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,我又一次失眠了,回想起白日与张毓敏的对话,不禁开始怀疑,我现在这样干预魏岩的人生轨迹,改变他的命运线,真的好吗?
近来时局也不稳,军阀混战,上海也成为他们虎视眈眈的对象,租界内的这份安宁,也不知能持续到几时。
我起身做剪报,尽可能多地收集有关时局的信息,在这个信息传递速度不那么快的时代,报纸成了我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媒介。
每每翻过那些针砭时弊的文章,我总能看到顾鸣章的署名,别的不提,他的文笔是真的好,陈述明晰有条理,字字句句说出了社会乃至民族的弊病。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能写出这样的东西,想必暗中下了不少功夫。不过,太锋芒毕露,不是好事,顾鸣章年轻气盛,发表议论不用化名,恐怕已经得罪了不少人。
我小心地剪下几篇他的文章,做了一些批注。
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进来,温柔地抚过我的桌面,也抚平了我不安的心绪。
撩开窗帘,只见一轮缺了角的明月高挂夜空,似乎有几分落寞,大概它是孤独的,我也是孤独的。
我叹了一口气,余光瞥见了楼下园子里的人,是魏岩。
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,借着路灯,魏岩突然抬头望向我的方向。
我们谁也没有退缩,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对方,好像只要互相看着,就能道出千言万语。
见他没有再回避,我朝他浅浅一笑,投以全部的好意。
魏岩仍然定定地站在那,许久,才向我点头示意。我看不清他的神情,想要打开窗离他更近一点,可他却投入黑暗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,我失望地拉上窗帘。
日子在一天天过去,转眼已是深秋。
已是兵荒马乱的年月,平舒乡下的父母也不知是否安好,我写了一封家书,又担心寄丢了,最后还是决定再拍一封加急电报。
“平舒小姐,我帮你去寄信吧。”王姐见我要出门,有些不放心。
我摇了摇头,“不用了,我还要去拍封电报,王姐你去忙吧。”
“小姐,现在世道乱了,你一个人去,我们肯定不放心的呀。”老爷太太都不在,王姐不敢冒这个险。
“平舒小姐,我陪你去吧。”魏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。
“对对,小姐,让魏岩陪你去吧,他做事稳当,又认识路,信得过。”王姐居然夸奖起魏岩来了,真是稀罕事,她可从不轻易夸人。
我偏过头去看魏岩,他又长高了些,穿着灰蓝的长衫,面上不再风尘仆仆,眉眼都柔和了几分,只是他这样,反教我更加看不透了。
“那好吧。”我无奈答应。
南京路上依然很热闹,商肆林立,行人匆匆,有轨电车与小汽车穿行其间,更兼有往来频繁的各色黄包车。抬眼望去,交错的电线好似将天空分割,目之所及,皆是挂着广告旗帜的西式建筑。光看租界,上海已经俨然是一座国际大都市。
“先生,买花吗?”一个扎着两麻花辫的小姑娘捧着许多百合,扑闪着大眼睛看魏岩。
魏岩低下头看她,问:“小姑娘,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卖花?”
“爹娘说,只要我多卖些花,就有钱给弟弟治病了,我我不想弟弟死掉。”小女孩说得很认真。
看着这小女孩,魏岩大概想到了自己,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问:“这花多少钱?”
“你这些花,我全要了,钱不用找了,早点回去吧。”见小女孩可怜,我没等魏岩问完,就掏出一块大洋给她。
“谢谢,谢谢,谢谢小姐!”小女孩鞠躬致谢,把花小心地交给我。
看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,我突然觉得手上这些花很值,大概钱真的可以买到快乐。
魏岩没再说什么,看着我手里那些花出了神。
“怎么不走?这些百合不好吗?”我奇怪魏岩为何驻足不前。
“平舒,你之前,是不是也这样看我的?”魏岩似乎有些沮丧,羽睫扫过下眼睑,又定定地看着我。
“怎么,好端端地说起这些了?”我把百合花放到魏岩手里,朝他微笑道。
魏岩没有再看我,他别过头去,捧着百合花大步向前,“算了,平舒小姐一贯乐善好施,我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。走吧,前面就是邮局了。”
“不是这样的,魏岩,你是不一样的。”我追上魏岩的脚步,与他并肩而行,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他:“你是我的朋友,重要的朋友。”
我不知道,宋平舒以前是怎样看待魏岩的,是可怜施舍,还是另有想法,无论如何,那些都与我无关,现在的我,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,是我重视的人,我想要救赎他的灵魂。
“平舒,也是我的朋友。”魏岩一脸释然,眸子里映着我的模样。
“所以啊,以后别不理我,总是躲着我了。”我注视着他的眼睛,说出一直想说的话。
“好。”魏岩点头应下,露出了难得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