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辩护道:“就是为她考虑,朕才徵求她的许可。不然,朕既然身为皇帝,想纳谁入后宫就纳谁,并不需要经过她同意。朕对你说过,若是换了一个只顾贪色的暴君,早在你在仙都宫温泉浴室外面偷窥那天,就会命令你进来,强迫你们姑侄两人玩一龙双凤了。可是,朕并没有那样做。朕很尊重你姑姑,才徵询她的意见。想不到,她态度非常强硬,吵着要回仙都宫。朕是天下之主,怎能受她威胁?”
“这样说来,皇上要面子,姑姑也要面子。”陈婤无限感伤回道:“或许姑姑鑽牛角尖,不能完全怪皇上。但是,姑姑那样去了,等于是尸諫,皇帝通常都会採纳尸諫啊!为什么,皇上还是非要收纳婤儿不可?”
“怎么,朕要你,难道错了?”杨广忽然间火大起来,责问道:“今年元夕朕给你过生日,你自己亲口承认的,没有别的男人能够带你走遍天下,让你读遍群书,过你理想的生活。难道,你宁愿朕听你姑姑的,把你许配给暕儿?告诉你,暕儿他根本不懂得珍惜你的才华!他只是贪图你的美色而已。难道你宁愿嫁给他,忍受他在你怀孕或生病的时候,到外面去胡作非为?”
“的确,齐王绝对比不上皇上;唯有皇上,才能够给婤儿比梦想更美好的一切。可是!”陈婤任由泪水涟涟流下了双颊,呜咽道:“假如婤儿早知道真相,婤儿会寧可不要这十一年的荣宠、游歷、欢乐,只因为,婤儿最在意的,是姑姑的恩情!婤儿小时候,毫无家庭温暖,只有姑姑疼爱婤儿。因此,婤儿对姑姑,就该要像对父母一样百依百顺。既然,姑姑寧死也不要婤儿入后宫,那么,婤儿一旦晓得了,就不应当再侍奉皇上”
“你---”杨广目瞪口呆,差点说不出话来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才强自镇定说道:“你别忘了,你发过誓,要永远属于朕!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,你一辈子都是朕的妃子!”
“婤儿记得自己的誓言。”陈婤含泪苦笑道:“这就是为什么,婤儿没有设法逃跑,只是搬到这阁楼上来。从今以后,婤儿就在这阁楼上,闭门读书、吃斋诵经,为姑姑祈福、向姑姑赎罪”
“你的意思,是要拒朕于门外。”杨广心痛欲裂,热泪盈眶,却竭力忍着,哽咽道:“你可知道,朕曾想把一颗心分成三份,给皇后、你姑姑,还有你,一人一份。自从你姑姑去了,她那一份,就自然而然,渐渐转移给了你。这十一年来,你在朕心目中所占份量越来越多,已经到了极致了啊!朕对你绝顶的宠幸,你怎能忍心,报以绝情?”
“婤儿对皇上,也付出了十一年真心。”陈婤低下头,悲泣道:“只是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!皇上曾经说过,永远不会再勉强婤儿。君无戏言,请皇上实现诺言吧!”
“好一个君无戏言!”杨广哀叹道:“好,朕成全你!朕让你冷静一段时间,希望过一阵子,你自己会慢慢想开。今天,朕离开之前,只想为你擦乾眼泪。你抬起头来!”
陈婤依言抬起了头,让杨广拿出贴身的汗巾,仔细为她拭泪。于是,陈婤又一次怔怔看见了,杨广双眼流露着几近绝望的渴望!每一次,杨广只消以这种眼神望向陈婤,陈婤就会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融化,心疼得甘愿交出整个自己,让他任意激昂,即使扣上手銬脚镣也在所不惜,只要解得开他眉间的纠结、化得开他眸中的忧伤
这一次,陈婤的心仍在融化!她发觉,自己依然好想伸手去抚平杨广眉宇之间,专属诗人的深沉抑鬱
然而,陈婤收回了意欲伸过去的纤手,挡住了心中一波接一波涌向杨广的依恋。她让杨广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,就屈身恭送杨广离去。
迷楼正门口的门廊有沿着两侧柱子往上爬满了廊顶的紫藤,正值紫蕾垂瀑的花季,让一身金黄龙袍的杨广走过了宛如珠帘的簇簇粉紫花串之下,踏上门外的石板小径。两旁夹道的一树又一树梨花与琼花正灿开着朵朵洁白。杨广徐行于香雪海之间,满怀留恋止步,回首仰面,果然望见婤儿站在阁楼窗口,痴痴目送着他。两人目光交接,一阵恍惚,时光的长流就在这一瞬间凝结成了冰川,雕刻出了记忆中的永恆
当时,陈婤茫然不知,这是她见到杨广的最后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