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,雪白的脸蛋慢慢涨得通红,在我边哭得打嗝儿边响亮地擤了把鼻涕抹到泥地上之后,她捏住拳头,恶狠狠地冲我吼道:“不娶就不娶!真当老娘稀罕你啊?我呸!娘娘腔、小白脸儿!”
她骂完我就气冲冲地跑了,而我后来才从期期艾艾的媒婆嘴里知道,陈姑娘那副端庄温柔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,她就是因为那副一点就着的爆竹脾气才拖到二十岁都嫁不出去。但我不觉得受骗,我其实也不喜欢见到一个跟常青那么像的人,谁都希望自己的爱人独一无二,谁都不喜欢看见自己的爱人被人模仿。
我谢绝了媒婆介绍的所有姑娘,并且告诉她们以后也不必再来。我认命了,我这辈子就栽到常青身上了。我太恨他了。
……我太爱他了。
冬至来临的那一天,我早早地就回家来了。
我上个月终于够格入了商会,这段时间一直在跟那些人谈生意、应酬。应酬就是要喝醉,不要命地给彼此灌酒,但是他们都不敢灌我,我一醉就开始耍酒疯,酒量又差,两杯酒下肚就嚎哭着抱住人家的大腿不让走,同僚们没有一个不被我发疯骚扰过的,在酒局上一见我就躲。尤其是今天,他们看见我入座,争着抢着要藏酒瓶子,还纷纷劝我早点回家。
今天冬至,按说是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饺子,但我家只有我一个,回不回去有什么要紧的?不过我也不想在外边待着看万家灯火热闹,跟同僚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,就意兴阑珊地回家去了。
那时约摸是晚上七八点钟,天色早已经黑透了,我打着从西洋捎回来的手电筒,光亮一闪一闪地照着路,闪到我屋子的窗户上时,我突然发现屋里亮起了一盏煤油灯,正透过窗户纸莹莹地发着光。我吓了一跳,手掌猛地哆嗦了一下,手电筒扑通掉在地上,但我已经无暇蹲下去捡了,我的心跳声快得像是揣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,我把手上拿着的东西往地上一扔,疯跑着跨进屋里。
我看见了什么?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我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,像头蠢驴一样傻呆呆地盯着屋里的那个人看,眼珠都不会眨了。
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,常青正弯着腰整理床铺,就像我们之前每一个入睡前的夜晚那样,耐心地把叠好的被窝抻开,摆正枕头,动作轻柔地拍打着白天落下的灰尘。我看着常青,他佝偻着的身影渐渐跟记忆里那个温柔安静的人重叠了,他转过身来,他的脸跟我记忆中更是别无二致,只是多了几分长途跋涉的疲惫。他看着我,像往常那样微笑着说:“你回来了。”
“……我,我回来了。”我不自觉地,喃喃地回答他说,声音在半途变了调,哽咽着呛了好几声。我踉踉跄跄地朝他走过去,泪水不知不觉爬满了脸庞。常青伸手要替我擦泪,我抓住他的手狠狠一握,是软的,热的,粗糙的,真实的。不是做梦。
“你回来了……你回来了,是吗?”我哆嗦着,一字一句地问。我哭得太厉害了,话说得也不清楚,不知道常青能不能听清。
常青的手被我捏红了,但他一动不动,眼里也慢慢涌出了泪花。他掉着眼泪,但笑着对我说:“我回来了。”
我再也忍不住,一把抱住他温热的身体,失声痛哭。我抱得那样用力,哭得那样伤心,恨不得把他跟我自己的身子彻底熔铸到一起,恨不得把这二十多年来的眼泪都一口气流个干净。
我太恨他了。我太爱他了。
我这辈子都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