睛清亮亮的,直戳人心口,“你别没等到我把事情办成,你自己先冻死了。”
李慧眨了一下眼,没接他话,只是翻了个身,看着更气人了。郑恩心里一会儿想骂人,一会儿又觉得不是滋味。
他本来心情不好,但却问李慧,“心情不好啊?”
炭火烧了起来,发出些轻微的声响。要不是李慧睁着眼,郑恩都以为眼前这人睡着了。好一会儿,郑恩才等到对方点了一下头,可这下,郑恩就感觉心头的重量滑向了“不是滋味”那边。
他低下头,捋直了声音问李慧,“又是皇帝?”
“你……知道?”
其实郑恩想过什么时候点破这事——他早发现了——但此时此刻,李慧很平静,他也很平静。
这夜晚如此平常,如此温和,如此驯服,嗅不到一丝离经叛道的气息。
“你是当我瞎,还是当我傻?”
李慧却笑了起来,很是没心没肺,说:“忘了,你领过兵,打过仗,还是启光的不良帅。”
郑恩翻了个白眼,回敬道:“捉贼拿脏好使而已,说小官都抬举了,不入流,而且现在是在洛都,没有不良人,也没有不良帅了。”
老实说,他不喜欢“不良人”。
白日里,他跟瞎子趁客流未稀,离开了酒肆。瞎子要出城回佛寺中去,问他:“你待会儿要去哪里?”
他只回答说,“我送你到城门口。”
路过一家木具铺子的时候,郑恩看到守店的人拿着锉刀,在雕木像。
洛都商市发达,离了进皇宫那几条道,沿街穿巷,都是造物制用、钱流货往的声音。瞎子说,这种声音听久了,感觉人会变成一颗铜豆,正往一大锅沸腾的铁水里掉。郑恩倒觉得这种感觉并不陌生,在启光,越是在庶民混迹的地方,越有这种烧灼的……痛感。
瞎子却说,“那你一定喜欢这种感觉吧,如果是在死牢,怕是连痛,都没有这么真了。”
郑恩跟瞎子一年多未见了,启光的不良人,不剩几个了。他知道,这次见面,绕不开要说死牢,正准备岔开话题,但瞎子抢先开口,笃定地问:“大壮,你现在在给太子做事吧?”
“那死牢是你说出就出的?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,当时宫里来了人,给你下了个活儿,怎么后来你回来了,我们就没事了?”
“既然我们没事了,那给你下的活儿,必是见不得光的事,”
“宫里又来了人,说请你去喝酒,你没回来,进了死牢。”
“我打听了,请你去的人,是那六皇子。”
“就算不是六皇子害的你,也跟六皇子脱不开关系。”
“你帮太子,是想报仇?”
郑恩真是不喜欢这些不良人。
三个月前,郑恩被人从死牢里拖了出去。他感觉泼到自己身上的水,跟石头一样硬,但他知道,要他洗干净自己,那接下来就会有人要见他,而且是不一般的人,要见他。他裹着粗布,被侍卫监押着带入皇宫。一年多没见光,他只觉得太阳刺得眼睛疼,让人提不起劲儿。
他本不是很想活动,可走到一半时,他闻到了庭院里的花香,举目四望,却见着这里的构建摆设,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。
他对洛都的皇宫并不是一无所知,他对这里的主人也并不是毫无留意,他心下猜测了一番,佯装好奇,跟同行的侍卫套起近乎,“这里是东宫?”
——他不喜欢他们这些不良人。
欲望的腥膻味在他们鼻子下根本藏不住,往往味道越是非人,他越是习以为常。他觉得狗都没像他这样,在这人世间,除了腐臭,什么都嗅不到,但那天他闻到了花香。
是蔷薇?是莲花?是栀子?
他逮着了侍卫不留神的契机,在那浓浓淡淡的花香里,在那深深浅浅的波光中,闯进了那人回头时,云涌而过般抓不着痕迹的神情。
他忍不住放轻脚步,忍不住收敛气息,又忍不住低下头去窥探。
李慧半个身子没在水池中,他裸露着背脊,面对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,迅速却又从容地拉起了衣衫。他半湿的头发拢着肩,那乌黑的愁绪拢着雪白的云……郑恩听见自己心里一声喟叹——眼前的人,跟三年前,还是一样的。
只是郑恩心中却翻涌过一丝奇异的疼痛。
不知道那丝疼痛算不算上天给他的一个预兆,往后每过一天,这疼痛就会加重一分。
最疼的一次,是他猜出来,李慧越来越严重的惊梦之症,是起于何处。
日落寒鸦起。过了三更,守夜的郑恩又听到李慧打翻了榻头的杯盏。
他撞开门,看到榻上的人死死地抓着被衾,整个人抖得像要散架了一般。
有时候就会这样——郑恩跑过去,按住李慧的手臂,但对方像是看不见他一样,瞳孔紧紧缩着,瞪着面前什么都没有的虚空——像是癔症。
一开始郑恩还会大喊大叫,惊得东宫灯火通明,人仰马翻,后来李慧自己知悉这个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