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雄对视着。他的眼睛里流动着复杂的波光,有负疚,有感激,有温情,有焦虑……就是没有居高临下的威严,这是我的目光能够和他的眼睛对视的最起码的基础。他的手还握着我的手,还在温暖着我。我们就那样默默地对视着,良久。不久,上官雄带着部队南下了。他走时没有来和我告别,只是让他的新警卫员给我送来了一箱猪肉罐头和我的那把鬼头刀,我知道,那一定是双堆集战事中缴获的战利品。大王庄那一仗,我浑身上下受了十多处伤,最厉害的就是我替上官雄挨的那一刺刀,如果那插进我胸膛的刺刀偏离了心脏半公分,我当场就去见阎王了。我们一个大病房里住着十几个伤病员,臭气熏天。我们这些伤病员都来自各个部队,其他人我一个也不认识。当上官雄的警卫员把那一箱猪肉罐头搬进来放在我病床边上时,那些伤病员的目光就黏在了罐头箱子上面。那时候的物质十分奇缺,我们重伤员喝的都是稀得可以见底的小米粥,不要说罐头了。他们开始了窃窃私语。“这个满脸麻子的老兵是什么人呀,还有人给他送猪肉罐头,奶奶的,来头不小呀,一送就送一箱!”“是呀,他怎么能搞特殊化,我们营长躺在病床上也没有人送罐头!”“靠,不要说营长了,三号病房躺着的那个老虎团的团长也没这个待遇呀!见鬼了!”“这个家伙可能是来看他的那个当官的大舅子吧!”我实在听不下去了,我侧过脸,沙哑着嗓子朝那伤病员大吼道:“你他娘的才是大舅子!”我吼完就剧烈咳嗽起来,伤口被扯得无比疼痛,血一个劲地往脑门子里冒。这时,走进来一个矮个子大眼睛的小护士,她威风凛凛声音洪亮地说:“你们吵什么吵,是不是吃得太饱了!”那些伤病员见到他就像耗子见到了猫,一个个老实下来,这个小护士叫朱秀玲,她虽然个子矮小,脾气可大了,而且有让伤病员们服帖的一套,这些在枪林弹雨里出生入死的兵油子也怕他三分。张秀玲走到我身边,对我说:“你也是的,自己的伤明明那么重,还吼叫什么呀!你这样下去,猴年马月才能伤愈出院,还是老实点静养吧!那么多刺刀捅进你身体你都受得了,病友们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!”说实在话,我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娘们!好男不和女斗,我闭上了眼睛,尽量的让自己平静下来,我要让自己的伤尽快好起来,离开这个鬼地方,我难以忍受医院的味道!朱秀玲的目光落在了那箱猪肉罐头上面:“哟,还真搞特殊化呀,怪不得脾气那么大!”我无语,根本就不想搭理她。那些伤病员听了朱秀玲的话后,一个个鬼鬼地窃笑起来,那种笑让我听起来是那么的猥琐。我压抑着内心熊熊燃烧的烈火,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火气会如此之大。在战场上,这些人都是我同一战壕里的弟兄!朱秀玲说完,就走出了病房。疼痛和莫名其妙的愤怒让我的脸扭曲,也许大家见我如此痛苦状,也就不说什么了,病房寂静下来。送饭的人来后,我留下了两罐猪肉罐头,其他全部让他拿走了,我说把罐头全部打开,烩一锅菜,晚饭时分给大家吃了吧,留在这里也是祸害。我这个举动,让同病房的伤病员目瞪口呆。他们也对我刮目相看,没有再说我什么,而且对我也关心起来。他们总想从我嘴巴里得到些什么,可我沉默寡言,根本就不想说话,让他们毫无办法。我越是沉默寡言,他们就越对我感兴趣,仿佛我是一个巨大的秘密,就在我后来离开越战军医院,他们送我时,目光里还在我身上探索着什么,那种没有满足的好奇心似乎要跟着我一起走。孙德彪团长因为他的职务,一个人住一个房间。他的伤比我好得快,我还没有能够下地,他就已经可以到医院外面的院子里散步了。他刚刚下床,就嚷嚷着问护士:“李麻子住那个病房?”护士反问他:“首长,那个李麻子呀?”他比划着说:“就是那个满脸麻子,右耳缺了半个的李麻子呀!”护士说:“首长,他不叫李麻子,他在医院里登记的名字叫李土狗!”孙德彪不耐烦了:“什么李土狗的李麻子的,都一样,只要他在就行了,赶快告诉我,麻子在哪个病房?”护士这才说:“在六号病房。”孙德彪嘟囔道:“早不告诉我得了,还绕那么一大圈弯子!”他嘟囔着拄着拐杖,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我的病房里。护士朱秀玲正在给我屁股上打针。孙德彪走进病房就大声说:“麻子,你在这里啊,我可想死你了!你没事吧,我还等着你小子来看我呢!哈哈,还是我先来看你了!”朱秀玲的眼睛盯着我的屁股,嘴巴却不饶人:“谁在那里大喊大叫呀,叫驴似的,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!”孙德彪气得吹胡子瞪眼:“小丫头片子,反了你!”
朱秀玲打完针转过身,瞪起那双大眼睛,双手叉腰:“你说谁是小丫头片子!”孙德彪厉声说:“就说你呢!臭丫头片子!”朱秀玲丝毫不示弱:“你是大叫驴!”孙德彪什么时候被人如此顶撞过呀,他气得举起了手中的拐杖:“老子揍你!”朱秀玲还真不是个善茬,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头说:“打呀,往这里打呀,一个打老爷们的,欺负个女人算什么英雄,你要是真英雄,把气撒在国民党反动派头上呀!在我面前逞什么能!你有种就打呀,把我打死得了!”孙德彪气德浑身发抖,手中举起的拐杖也在抖动,就是落不下去。孙德彪说:“你,你